那是埃洛玛尔的天空。
是夜,幽深的密林,潮湿和黑暗交织,叶片和枝桠的阴影重叠着,遮蔽着其间的一切,黑暗中,穿着一身轻便的皮甲的约翰警惕地注视着四周,像是在戒备着什么。
“喂!小心身后!!”
听得这声喊叫,约翰猛地一个大幅度的侧身,堪堪躲过向自己刺来的那柄紫黑色的长剑,在同一刹那,约翰反手就将手中的长矛的后端向泥土中狠狠一刺,牢牢地将受着惯性就要飞出去了的身体给固定了住,这是很老练的手法,巧妙地在战斗中避免了致命的失衡。
但是这样一来,也就意味着要放弃已经牢牢插在地上的长枪。
尤其是现在,是在面对“它们。”
没有任何犹豫,约翰登时就放开了枪柄,往后连续数个翻腾,尽可能快地离开了方才所在之地,棕红的短发沾染上了泥土,浅褐色的眼睛紧张的看着,
“轰————!!!”
果不其然,紫黑色的长剑在约翰跃出的瞬间化作一团汹涌的烈焰向四周炸开,近五米范围内,不要说活物,连石块泥土都化作齑粉。
“准备好了……”约翰缓缓地拔出束在腰间的铁剑,阴沉沉地说道,不知道是对谁。
但是,不可能是对“它”
出现在刚才的爆心的,是一个黑紫色的存在。
那并不是能用逻辑和语言来形容的事物,黑紫色的躯壳上布满了尖牙利爪,无数猩红的眼睛像是鳞片密密麻麻地派布在每一寸的肌肤之上,尖锐而沙哑的嘶吼不知从何发出,但是却如此清晰地刻印在耳畔,直达心灵。
明明会动,明明有眼睛,明明会嘶吼,明明有着攻击人的意识,甚至还极端地狡猾,然而约翰却怎么也无法把“它们”和任何生物联系在一处。
“上面”告诉自己,这些黑紫色的存在是变异后的魔物。虽然只要不是个**,就不会有人相信这种话,但是约翰却宁愿去相信,因为他根本就不敢去探究这些东西究竟是何物。
反正不管是什么东西,都不是好东西。
约翰俯下身,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,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只“魔物”。
而魔物也用着那无数只眼睛,一起盯着约翰。
空气忽然变得异常粘稠,连视线都开始模糊。
接着,开始凝固。
呼吸,心跳,血流,一切都在这一刹那静止。
空气里,只剩下刺眼的目光,互相盯着彼此,浅褐色的,猩红色的……两只,和无数只……
“砰——!!”
像是发令枪的轰鸣,双方在同一时间都猛地向彼此跃出,速度之快竟在空气中留下两声几乎重叠在一处的巨大爆鸣!
约翰似乎是使出了全部的力量,从左上方斜切而下,径直用铁剑斩向魔物的躯体,速度之快竟在空气中化作一条银线!
若是以常理,吃下这一剑,无论是什么东西,都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劈成两半。
然而魔物,并不能用常理来约束。
在剑刃触及到魔物的一瞬,那紫黑色的躯壳竟像是一团黑烟般模糊起来,竟让那躲无可躲的力斩从中直穿而过却安然无恙。
与此同时,不知从何出而来,黑烟般的躯壳中诡异地刺出两根尖刺,在半空中化作长矛的模样,一只瞄准心脏,一只瞄准下身,同时向约翰刺来。
按着常理,这同样是躲无可躲,不同的是,约翰并没有魔物那种像是雾化般诡异的防御手段,看来,约翰就要栽在这两根阴险的长枪之下了。
然而若只是如此,约翰,早就死了无数次了。
空气在这一刹那再次凝固,这一次,是近乎真正的静止。
两根黑紫色的长矛像是插入了黄油般变得转弱无力,只在空中缓缓地向前探出,甚至连魔物身体上的烟雾,也仿佛在空气中凝滞住了。
他们变慢了?
不,是约翰变快了。
无数金红色的符文从约翰矫健的筋肉上浮现而出,那些早已镌刻完毕的神言在刹那间间就完成了本来极其复杂的吟唱,立即将最终的结果具象在肉体之上。
“秩序神言·沸腾!”
像是一声令下,约翰的每一寸肌肉都开始剧烈地震动,每一根血管都在剧烈地膨胀,心脏仿佛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凶猛地跳动着,散射出近红色的炽光,最恐怖的是血液,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鲜血,而是一团团咆哮着奔流着的岩浆,贯穿全身!
肉体的变化转化成速度的变化,甚至都无法用肉眼察觉,快速到周围的一切都近乎是静止!利剑化作银线,一上一下两个来回,将紫黑色的长枪切削断开,仿佛在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有两个约翰同时向上下挥出了利剑。
银色的线重叠在一处,在空气中画出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椭圆。
当然,这还未完,银剑的残影还尚滞留在空气之中,第三剑,第四剑,第五剑,若暴风,若豪雨,无数的剑刃化作无数的切线,东,南,西,北,上,下,左,右,每一个能够发觉的角度,每一个能够躲闪的方向,都被那银色的切线盈满!黑紫色的魔物,被那若旋风般的剑势围得水泄不通!
然后,空气在这一刻开始流动,时间在这一刻不再凝滞。
“叱!叱!叱!叱!叱!叱!……”
无数的爆鸣声在同一时刻炸开,无数的银线在同一时刻重叠交织,像是一阵暴风雨般把黑紫色的魔物身躯的大半冲刷殆尽。
于是空中,只剩下一只猩红的眼球,孤独地漂浮着,怒目圆睁地盯着躺倒在地上的约翰。
铁剑早就因过于猛烈的挥砍而破烂变形,抛在一边。
鲜血从嘴角,从鼻腔,从每一寸的肌肤溢出,这是使用“秩序神言·沸腾”加速身体所需要的必要代价,在至少半个小时内,约翰连最微小的移动也成问题。
即使是这样,也不能破坏它的“核心。”
魔物真正的“实体。”,力量的源泉,也是刺出那些长矛长枪的源头,藏在若黑雾般难以找到实体的躯壳中间。
或者说,那才是魔物的“本身。”
约翰的剑舞,只是堪堪将它逼出原型,就无法再进一步。毕竟神言的持续时间不过只有短短0.1秒。
不过,即使是能继续出剑,约翰也绝无可能破坏它。
因为核心的存在本身无法用物理手段触碰。
换句话来说,对于使用剑的约翰来说,核心根本就是无敌的。
那只猩红的眼睛,根本无法触碰到,只凭约翰一个人的话。
又是那不可名状的嘶吼,猩红色之眼的周边猛地燃起黑紫色的火焰,再从火焰中刺出数不清的尖刺,一同扎向动弹不得的约翰。
只凭约翰,当然不可能打败这不能用常理来判断之物。
然而约翰,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。
“秩序神言·歼灭!!”
从密林的阴影之中,一声娇斥传来,将半片密林的黑暗的点燃。
光在奔流,光在咆哮,无穷无尽的光芒像是奔流的河水般汹涌地袭来,化作金色的箭矢,将紫黑色的尖刺,将紫黑色的烈火,将猩红色的眼睛,冲刷得一干二净。
从一开始,就只有这一击才是杀招。
一丝得意的微笑,在约翰的嘴角泛起。
密林间又恢复了平静,一个裹着斗篷的女孩急急忙忙地从一旁的灌木中窜了出来,踉踉跄跄地小步跑到了约翰的身边,眼中泛着泪光。
“没事吧,约翰大哥?!”女孩涨红着脸,抿着嘴,看着已经成了一个血人的约翰,满脸的不知所措。
“慌什么…蠢丫头…又不是第一次见了。等会儿神言就会自动…会帮我修复身体,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,你…只要帮我看着就可以了,啊啊…伊莉斯!比起这个你快点把那个给我啊啊…”约翰虚弱地说着,每吐出一个字脑门上就止不住地冒汗,到了后面更像是痛苦得不堪忍受。
“啊对不起对不起!”女孩像是如梦方醒般地将小手按在了约翰的身上,闭上眼睛,飞速地小声吟唱着些什么,忽然及其威严地宣告道:
“秩序神言·歼灭!”
与刚才引发光之洪流的宣告完全不同,话音刚落,唯有点点微光若星屑般溢出,刚触碰到约翰的身体就如雪花般消融,像是被吸收了一般。
“啊啊啊…草,妈的终于不痛了。”约翰如释重负地松弛了身体,眯着眼愉快地呻吟了几声,旋即用五味杂陈的眼神看了看女孩。“还真羡慕你们这些家伙啊……动动嘴唇就可以用神言了。”
“嘛,因为约翰大哥不是女孩子啊……”伊莉斯喃喃地说道,一边从腰间的袋子里拿出一张手帕,擦着约翰身上的鲜血。“想直接唱出神言用男人的喉咙是做不到的。”
“所以我说啊,造出那些规则的家伙肯定都是些老**……啊啊……”
“你就别说话了!血又窜出来了!”
“啊啊,反正也不痛了嘛……”
“这是你的身体啊!!!”
“阿勒……反正有诗姬在这里,有什么好怕的。”
“那我就把你扔下啦!!”
“哎呀啊真是个绝情的女人妈的……”
“我不理你了啦!”伊莉斯通红着脸,一脸恼火地擦着约翰的身体,不管约翰再怎么也调侃也只是一声不吭。
伊莉斯早就习惯了,因为约翰就是这样的家伙。
她并不说话,只是安安静静地管自己,认认真真地擦去约翰身上的血,歼灭的神言虽然将约翰身上的痛觉暂时遮蔽,但同时也让约翰难以动弹,因此清理伤口的任务当然得交由自己。
一开始就约定好了,约翰用神言掩护,伊莉斯用神言收尾,约翰用身体来做自己的盾牌,伊莉斯则负责在约翰身后不紧不慢地瞄准、攻击。战斗后,保养这面盾牌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约翰的身体很矫健,健康黝黑的肤色,匀称有力好看的肌肉,每一次帮他擦拭身体的时候,尽管隔着一层手帕,伊莉斯总是止不住地小鹿乱撞。
但是,那矫健的身体,那本来好看的肌肤和腱肉,却一天天地布满伤口,尽管它们是如此之小,数量却多得让人恐惧,就像是无数条蚯蚓在人的身体上蠕动。
每一天每一天,那些暗红色的伤口都会变多,都会变深,新伤盖着旧伤,一层又一层,在奉命进入密林剿灭魔物一个月来,自己亲眼看着那个总是精力过剩的家伙,一天天变得虚弱,一天比一天更加痛苦,要知道在昨天以前,他明明还不会要遮蔽自己的痛觉啊……
谁知道,那份痛苦有多难以形容。
只是约翰的脸上,一直只有没心没肺的笑容,一直只会调侃着调戏着自己。
“约翰大哥。”伊莉斯的手停了下来,用小手轻轻抚摸着刻印在约翰左臂上那些符文。
“这样下去,你会死的。”
“啊啊没事没事,老子我有朝一日还能享受诗姬的服侍已经不枉此生了啊啊啊……”
“我是认真的,约翰大哥,把神言洗掉吧,这样你还能活到三十岁。”
约翰脸上的笑容消失了。
“约翰大哥,我来帮你洗掉吧,我的话说不定能做的更好些,然后我们……”
“闭嘴,丫头,我会生气的。”约翰的语气很平淡,却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。
“约翰……大哥……”
“丫头,你是诗姬,你天生就能唱出神言,你不会懂这种东西对我们这些人有多重要的……”约翰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和情感,像是在说着一些与己无关的事。“我没有和你说过吧,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永恒血战的年代,没有人能够安安静静地生活,活了今天就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,能够掌握神言的诗姬或是像我这样的刻印者,对我们就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,没法去反抗,没法去违背,我们为了活下去,不得不依附在他们的脚下,我的母亲也不例外,就算她跟的那个刻印者有的只是最低级的神言,就算那个家伙已经有了十几个女人,就算就是他亲手杀了父亲,就算要跟着他必须要把我扔掉也没有关系,为了活下去,就只能如此,我们这些没有力量的人想在那个时候活下去,就只能把自己变脏,只能这样。”
夜,静静的,月,在叶片间穿行,停顿了一会儿,约翰又接着说道
“我不能去怪他们,谁都没有做错,谁都只是想活下去罢了,被扔掉以后我就开始做佣兵,没办法,我唯一擅长的就是杀人,被各种各样的人雇佣,去杀各种各样的人,王与王的战争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,人也好像永远都杀不完,他们拿来雇佣我的钱越来越多,我杀的人也越来越强,所以我也必须越来越强,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,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那些和我一样的人杀死……就只有这样。
“每天都在杀,每天都在想办法不被杀,我杀了那么多人,被杀了那么多次,那些血污一直一直在我的眼睛里,那些人的惨叫声一直一直在我的耳朵里响,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……我的眼睛是不是坏掉了,耳朵是不是聋掉了,这个世界是不是坏掉了。
“然后……那个人,来了,那么轻松就把永恒血战给结束了,那么轻松就把那个坏掉的世界干掉了……像我这样的小人物,也能有一个去处,像我这样命早就不值钱的家伙,这样的杀人鬼,也能在这里和诗姬一起战斗,也能成为刻印者,跟随他战斗。”约翰摸了摸画在皮甲胸口画着红白二色的天马和独角兽的王旗,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色彩。“所以,你要我洗掉王给我的这份荣耀,扔掉和那个人一起前行的资格,我会不生气吗?”
“可是……约翰大哥……”
“傻丫头,不是说了吗。”约翰勉勉强强地抬起手,轻轻揉了揉伊莉斯的脑袋。“能和你一起战斗,我这辈子就很有价值了。”
伊莉斯咬着嘴唇,再也说不出话来,只是用力不让眼眶里的泪水留下来,就要用尽全力,哪里有空闲,去回答这份根本不用回应的信赖?
只是期待着,这场战斗能够早点结束。
还好,到目前都只是一只一只地碰见那些魔物,自己和约翰也能勉强对付。
但是,那个终点又在哪里?伊莉斯看着四周浓密的叶片和灌木,不禁叹气,从被王征召来到西大陆和这些魔物战斗开始,已经一个月了……每一天都不知道有多少魔物死在自己和约翰手下,但是无论杀死多少都会有更多的魔物向自己袭来,仿佛永远没有尽头,和自己一样的诗姬和像约翰一样的士兵早不知道已经牺牲了多少,战场上从来都只会流下自己人的鲜血,而魔物每次都只是如烟般消失,看不见摸不着。
越是这样,越是觉得这场战斗根本看不见尽头,让人不禁想起永恒血战。
没有尽头的战斗,唯有死亡才是终点。
只是这次,不会有王来拯救他们。
伊莉斯没有看到,在黑暗之中,又有无数双猩红色的眼睛,在看着她,看着他们。谁也没有注意到黑色的夜空中,那片遮掩了半片天空的黑云,和紫黑色的浪潮。
来的不是黑色的魔物,而是黑色的大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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